我在國外做過最瘋狂的事:柏林垃圾大戰
瘋狂事的參與者:林稷安

        2008年的暑假,我開始了半年在歐洲當交換學生的生活。平常被嚇習慣的熟人都知道,什麼瘋狂的事情,只要是從我的口中說出來,就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這半年隻身在外,在荷蘭上課之餘,也靠著火車飛機或是朋友的汽車走遍西歐大小角落。去過很多風景優美的地方,遇見奇奇怪怪有趣的人們。但是唯一讓我無法忘懷而且嚴重上癮的城市,只有柏林。

        每到柏林,我一定會幹些荒唐事。

        第一次到柏林時,像是瘋子的我和同行的荷蘭人P開了八小時車,然後睡倒在當地比利時友人馬克的公寓裡。也許是物以類聚,我在歐洲認識的淨是些藝術型怪胎:

        P迷戀攝影,還是個百分百computer nerd,從修理各種電腦硬體、剪輯影片、3D動畫到網站架設他都行,除此之外還是大廚、導遊兼水電工,可說是具有宅男技能又無其缺點的人才。馬克則年紀稍長,是一位頗有經驗的芭蕾舞編舞家和藝術指導,偷偷上網打上他大名還會發現他在德//荷舞界小有名氣,他和P在兩年前一項藝術展覽中認識,合作甚歡進而變成了好友。

        兩人除了對藝術的熱愛,還有一個共同點是皆為不折不扣的瘋子。而我呢,我在他們倆面前算是個溫文儒雅的小女孩,但大概還是被他們偵測大腦裡帶有相同基因,因此免不了被捲入這團混亂中。

        記得馬克和我說得第一句話是:所以,我聽說你在搞音樂?〞

        我想是P告訴他的,自從國中我就開始寫歌,音樂一直是我生命裡最大的熱情。

        “喔,那既然來了柏林,就有得讓你發揮的啦?

        我只是笑笑, 事後想起時才覺得,那一刻簡直像是這一切預謀計畫的徵兆,但當時我還沒察覺到這個角色的厲害,一時的怕生不知該做出怎樣的回答,而馬克也沒再多說什麼,轉身啃他的法國麵包去了。

        一個星期後某個涼爽的夜晚,一行人在市中心一家咖啡館聊天,同桌的還有兩個德國人亞歷山大和約斯,都是馬克目前在進行的案子中合作的夥伴。亞歷山大可說是想像中典型的德國大男孩,高高壯壯講英文帶著點德國口音,為人豪邁爽朗,對我說的笑話老像隻大熊般笑的酒瓶都要共震起來。光他一個人一整晚大概點了七八瓶Beck啤酒,喝酒如灌水,而我為了省錢,只緊緊抓住手中剩下最後一口的Baileys,硬是要撐到最後。

        在約斯揮手示意服務生端來下一輪啤酒時,亞歷山大突然打斷正聊美國大選聊得起勁的P和馬克,一雙綠眼瞪著我說:

        “你,你不是想做些瘋狂事?

        光看到旁邊馬克那張臉,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他和亞歷山大多嘴。

        “我知道你可以做什麼,星期天!就是星期天!在Oberbaumbrücke橋上一年一度的東西德垃圾大戰!

        除了約斯,我們每個人都有聽沒有懂。

柏林垃圾大戰02  
圖一、大戰過後,位於東西德交界著名的Oberbaumbrücke

        “什麼大戰?就是位於東西德交界的那座橋嘛?我住柏林都那麼久了還沒聽過那裡有這種活動?馬克問。哈,在柏林你要知道每一個活動是不可能的,活動太多太雜。但這個大戰是只有當地人才會知道。 他得意的說。基本上,這是象徵以前東西德兩邊互看不順眼的活動,東西兩方人馬聚集在橋的兩邊,全副武裝並且搜刮好他們的武器,然後時間一到就開始向對方進攻。

        “武器是什麼?我問。

        “問的好,這就是重點。亞歷山大朝我眨眨眼。武器就是....垃圾、廚餘、餿水....任何你可以想的到噁爛玩意。

        “所以他們互丟腐爛食物的意思嘛?p好像也被嚇到了。

        “喔,不只啊,還有馬桶裡的水、嘔吐物,或是其他不明液體。全副武裝的意思就是大家都穿雨衣或是把自己包的緊緊的。約斯要笑不笑的盯著我說。真的都全程很激動喔,超瘋的!

        天啊。

        “哇,太屌了。馬克像小孩一樣興奮的拍桌,接著說出讓我更傻眼的話:我覺得你真是太幸運了凱特!這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不要錢的禮物!

        “此話怎講....

        “你想想,我們要是帶攝影機去跟著拍你,你就在他們兩邊打成一團的時候一邊唱著你隨便一首歌,一邊從橋頭走到橋尾,這樣背景一堆扭打的畫面,看起來就很像找臨時演員來拍的耶!你說是不是?我真是太天才了! 他簡直熱血的要飛起來了。

        “喔好耶,那我會入鏡嗎?我也要去加入東德的陣營!打垮西德老!
        
亞歷山大高聲附和。

        “...“  還臨時演員哩?媽呀我完全傻掉。

        “那,誰要當攝影師?

        馬克指指在原先在一旁被嚇壞的P,我本來期望他會和我一起反駁這個無厘頭的點子,沒想到他聽了馬克的主意後也跟著熱血起來,居然起立拿著酒瓶和馬克乾杯。

        “我覺得這點子真是太棒了。我願意接受挑戰。

        “只是,橋上兩方開戰後,想穿越橋頭橋尾的走完一趟可能有困難性?
       
約斯慢條斯理的發問。

        但其他三人壓根沒有聽到他的話,自顧自的慶祝。

        大概是我臉色發青,他們開始用各種理由進行遊說,但一想到要從一群暴力扭打的德國青年中穿越,還要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的看鏡頭唱歌就快暈倒,不用提空中還有各種不明腐爛物體飛越,真是太噁爛了我的媽啊。但是看到他們為了這項盛事手足舞蹈了半天,加上馬克老愛挑戰我接受事物的尺度,我只好悶著不吭聲。

        “凱特,〞 說再見前,約斯湊近我的耳朵。

        “不要忘記,要穿之後可以直接丟掉的衣服喔,反正回家也洗不乾淨的,懂嗎?
       
然後給我一個同情的眼神,轉身離去。

         天啊,我又被捲進什麼天殺得事?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都在為這件大事做準備,P動手把他的攝影機用塑膠袋包的密不透風,只露出一個鏡頭以免遭受廚餘攻擊,我則忙著選歌,最後選了一首以前高中時寫的”battle of love”,描寫愛情中混亂像是戰場的情緒以符合主題;還到便宜的量販店選了套衣服,大概我就只會在橋上穿他這麼一次,就當是祭品吧。

        到了星期天,我們在開戰前的兩個小時就到了現場。馬克開始擺出一副專業藝術指導的架式,開始要我們趁著橋還是空著的時機排練走位。原則上就是我從橋頭一邊唱歌一邊向前走到橋尾,P拿著攝影機倒退走,從正面拍我。我們大概才試走了兩三趟,一輛一輛的警車就紛紛出現,德國警察開始封鎖橋上的交通。

        “有警察耶?活動取消了嗎?我想要掩飾高興的問。

        “不用擔心,他們只是來確保活動安全的進行,警力規模這麼大,是因為前幾年有很多人受傷。約斯邊喝咖啡邊回答,從他太陽眼鏡上挑眉的動作看來,他知道我的期待是什麼。

        “以前警察會來制止活動的進行,可是後來警力和人群發生衝突,我們開始轉向朝警察砸廚餘和垃圾。自從那次之後他們好像就對這個活動沒什麼意見,只會派警力站在旁邊看而已。他一邊大笑一邊得意的解釋。

        什麼?這番話完全沒有提振到我的士氣啊?有很多人受傷?還至少十輛大台警車環繞?天啊,台灣要看到這樣只有當時總統府前要陳水扁下台的群眾示威靜坐吧?我等下要是穿越不過去就會被打倒在地上了嗎?

        我還不想死耶?

        突然有人拍拍我的肩膀,你別擔心啦,要陣亡的話也是我先,我可是在你前面耶!
       
P可憐兮兮的安慰我。

        隨著大戰開始的時間逼近,橋的兩邊陸陸續續開始有著奇裝異服的人群出現,有人用奇怪的材質把自己包成和太空人一樣,有人帶雨傘穿雨衣,有人頭戴超大密合式安全帽,有人全身上下包保鮮膜,各種怪招都出現了,每個人手上都拿了一個大桶子,估計就是裝滿了所謂的噁爛武器,為了在鏡頭畫面上和瘋狂的扭打的群眾區隔,我就只能穿著簡單平常不帶有任何遮蔽防護作用的背心和牛仔褲上陣。

        人群聚集的速度越來越快,沒有哨聲,沒有提示鐘響,火熱的戰場就在某位德國大兄邊向前大喊狂奔邊扔擲腐爛不明物體叫聲中,亂七八糟的展開。當我們一看見戰火開始蔓延的景象時,只能說,我實在不知道如何若無其事的把穿越二字塞在一群野蠻人打鬥的空隙之間,而且最讓人當場想罵髒話的是,大戰一開始,馬克這個提出餿主意的肇事者就像是會消影術般瞬間失去了蹤影。

        我和P無助的對望。

        “人都來了,只好硬著頭皮做下去吧。

        於是就這樣,從橋頭開始,我對著鏡頭唱著歌,P拿著攝影機倒退走,我們勇敢的走進了戰場。

柏林垃圾大戰04   
圖二、各式各樣奇形怪狀的防護裝扮

        也許聽起來很像老兵,但我想我這一生,真的都不可能忘記當時的感受。我們的處境可說十分艱難,現場互扔不明物體,還一堆人手持類似海綿作成的長棍互相對決,各位觀眾請自行想像就像是星際大戰裡那種打法,還要再混亂擁擠個十倍。雖然海綿長棍不具殺傷力,但是一加上周遭大聲嚷嚷的德語示威叫罵聲,所產生的視覺聽覺效果頓時驚聳效果大增。P率先倒退走進混亂中,所以他基本上是無法知道身後發生了事情; 而我必須筆直的望向鏡頭,就算眼角餘光不斷掃射到兩旁有拖鞋揮過或空中又拋來個什麼鬼,臉部表情裝作和這天殺的一切沒有干係。有好幾回我們都被洶湧扭打的人潮給擠散了,雖然目前為止沒什麼人瞄準我攻擊----大概看我是個柔弱的亞洲女生----但有幾度我也是被推擠到跌坐在地上,可見廝殺洶湧的程度。

柏林垃圾大戰03  
圖三、大戰接近尾聲時少數還不想停止海綿棍打鬥的德國青年

        走完頭兩回的我們氣喘如牛,衣服都已經被染了色,分別戰績是我被三顆爛掉但還是挺硬的蘋果/柳丁砸到頭,P還被類嘔吐物的不明液體噴了整個左半身。(不要猜測是什麼液體,拜託。他無力的呻吟。)檢視了一下影片,根本無法用,因為攝影機實在晃的太厲害。要P背對著混亂開路還得保持手的穩定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有好幾次還因為擠入兩個正打得起勁的德國老中間而挨了幾記海綿棍的洗禮。

        就在不知所措的同時,一個全身被類似柳橙汁液體覆蓋的橘色身影走向我們。

        “欸!你們在這!戰況樂觀啊同志!亞歷山大手上拿著兩隻海綿棍朝我們揮舞。

        他的出現有如救星現身,在他自願擔任先鋒下我們頓時信心大增,又再度勇闖戰場。這次有了大熊亞歷山大的開路下,一切進行的順利多了,他用先天的體型優勢幫我們避掉了許多天外飛來的劫難,一路上有許多暴力青年(笑)會偶爾停下來幾秒盯著我們這三人攝影小組看,再繼續投入原先的混戰中。一個爆炸頭人還衝過來,硬是往我臉頰上親再比個勝利手勢搶鏡頭;另一個看上去就是個混混的男孩看見我們在錄影,就做勢故意用海綿棒輕輕敲了我的頭幾下,換來本人在鏡頭可見範圍外的一個中指。(事後亞歷山大還幫他們說話:其實你在裡面本來就是要被打得嘛,他們也沒有錯...“

        一整個下午拍下來我們全身上下都髒透了,後來我還棄P和攝影機而去加入東德的陣營,玩得很瘋很開心,一直到最後在東德勝利、和亞歷山大一起擁抱的歡呼聲中這場大戰才結束。

        在看著清潔車隊打掃整座橋的同時,消失許久的馬克終於出現,身旁還跟著兩三個不認識的德國人。他們是專門採訪這個活動很多年的團隊,馬克一邊介紹我們認識一邊架式十足的說,他們想請我們把完成後的影片寄過去,會在展覽中被展出。

        原來消失的馬克是去做公關去了,算他精明。回公寓的路上就他一個人乾乾淨淨,其他人全都臭氣薰天。

        “天啊,真的得把這些衣服丟掉,別想放到我家洗衣機。
       
馬克邊開車編捂住鼻子。

        “欸,別先回去,我們去喝一杯慶祝一下!本性不改的亞歷山大手上還是拿著海綿棍大聲嚷嚷著。

        “這麼狼狽店家會讓我們進去嗎?

        “這裡是柏林,沒有不可能的事啦!“  約斯一邊脫掉變色的上衣邊說。

        於是我們前一秒在橋上互丟排泄物,下一秒就坐在咖啡館,不顧旁人不解好奇的眼光,神態自若的喝卡布奇諾。才隔了僅僅一條街,氣氛就可以有天南地北的差距。

        沒錯,在柏林,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柏林垃圾大戰01  
圖四、我在大戰後和攝影機狼狽的合影

 

 

關於本篇文章所描述的垃圾大戰,若想一窺其真實情況,可以參考以下youtube影片


(是德文但是可以看到真實戰況,值得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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